专访 Nothing 设计总监 Adam Bates:手机行业有一些共识,但我们并不在乎
Nothing 手机并不在中国大陆地区进行销售,但它在这里仍然有不少的拥趸。大概是因为市面上已经有很多做工精湛、工艺良善的手机,也有很多性能强劲、影像出色的手机,但说到「酷」,Nothing 手机是行业里的独一份。
当手机正面都几乎一致,背面设计被「方」和「圆」两种元素统治的时候,Nothing 手机不光是能让人在机海里一眼认出,更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里的「亮」是个双关,除了设计出色且出位之外,灯光效果亦是 Nothing 手机的设计重点。
▲ Nothing 设计总监 Adam Bates
Glyph 2.0 不是屏幕,是 Nothing 关于「创造力」的自留地
与 Nothing 设计总监 Adam Bates 沟通的第一个问题其实显得不太友好,对于多数看到 Nothing Phone (3) 的人来说,自然会注意到手机背部的那一块圆形的「屏幕」,但在我的印象里,前后双屏手机的销量都不算好,同时,双屏设计也没有延续下去的例子,诸如魅族 Pro 7 系列,vivo NEX 双屏版,以及小米 11 Ultra 等等。
为什么 Nothing 明知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还要采用这样的设计呢?
Adam Bates 说:
我对你说的这些产品没有获得积极的市场反响一点儿也不惊讶,我们觉得这些手机没什么意思。
还有一点必须要说的是,我们不把自己和这些手机归为一类,我们不认为那是个屏幕,准确来说,那是一个 LED 灯光阵列。
这是 Glyph 2.0,之前的 Glyph 光效界面是以几个灯带形式,分散在 Nothing 手机背部,这次我们把灯效集中到了手机的一个区域,所以我们并不认为我们做了一个屏幕。
我们创造了一个灯效界面,并且它会随着 Nothing Phone (3) 面世而获得发展,因为 Nothing 社区的用户会基于这个 Glyph 2.0 界面来开发创建属于他们自己的「玩具」,有用户的参与,这个事情就会变得更有趣。
辩论这块圆形的 LED 灯光阵列是不是「屏幕」意义并不大,我们关心的事情其实和 Adam Bates 一样,就是这个东西是否有趣。
▲从左至右分别是 Phone (1)、Phone (2)、Phone (3) 的 Glyph 灯光效果, 图片来自:Design Milk
Glyph 1.0 时代,灯效跟随手机背部的灯带,以及用户设置而变化,用户可以根据灯效判断是否有重要来电,重要通知等信息。
Nothing 对于这个 Glyph 的定义是,「酷」且有用,并且不必要让人时时刻刻盯着屏幕。
Glyph 2.0 更酷更好玩,也更有用,并且一定程度上可以取代屏幕,当然前提是你不把它当作屏幕。
酷是显而易见的,相比于像素精细的 OLED 或者 LCD 材质屏幕而言,LED 灯珠构成的点阵更具有前智能时代的「数码感」,它像电子宠物机,或者俄罗斯方块,经历时代跃迁,这种怀旧的感觉反而衍生出了新鲜感。
Adam Bates 给我们介绍了 Glyph 2.0 的更多玩法:
LED 灯光阵列给我们提供了机会去做更图形化的事情,比如这里可以是个指南针,如果你想要个时钟,那这儿也可以有个时钟。我们还可以用它玩「转瓶子」的小游戏,来决定谁去买点饮料,或者做点什么事儿。
这里还有电量显示,秒表,以及很多很多这样有趣的小玩意儿,比如显示太阳此刻在天空的位置,以及日出和日落的时间等等。
Glyph 2.0 的灯效阵列想让各种灯光效果看起来统一且系统,但仍是 Glyph 一直以来的感觉。
在这个 Glyph 2.0 的基础上,Nothing 开发了一个 AIGC 技术:根据通讯录里的姓名,生成独一无二的专属的 Glyph 铃声与灯效。 Adam Bates 认为,在不需要翻转手机的情况下,用户就能根据铃声和灯效获取基本信息,从而避免过度的手机信息干扰。
Nothing 和 Android 系统的关系相当密切,Google 投资了他们,他们还收购了智能手机初创公司 Essential,不过 Nothing Phone (3) 上的 Glyph 2.0 界面更像是 Nothing 的一块自留地,它在形态和气质上区隔于 Android 系统,然后开源给 Nothing 社区的用户,让用户为 Glyph 2.0 开发更多的第三方玩法。
Adam Bates 说:
Nothing 的用户社区能让 Glyph 2.0 朝我们无法预测的方向生长。
除了灯效阵列带来的视觉,Glyph 铃声带来的听觉之外,Nothing Phone (3) 背部还有一小块按钮具有压力敏感属性,能够为 Glyph2.0 界面提供带有触感的交互。
综合起来,这就构成了 Adam Bates 和 Nothing 的真正想法:尝试创建一个新的界面和一种与技术互动的新方式,让用户自己去定义,甚至是去开发。
一切都关乎「创造力」,在智能手机行业里体量并不大的 Nothing 筛选出了有创造力和好奇心的用户群体,反过来,Nothing 也提供了这个小小舞台给这群用户来自由发挥。
手机行业有一些共识,但 Nothing 并不在乎
智能手机出现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几年前 Nothing 进入到这个行业的时候,看好的人并不多,因为一个正处于成熟期的行业并非创业者的好选择。
当我们以商业的视角去看那些在智能手机行业激烈竞争中活下来的企业时,总会分析出一些行业共识出来,然后得出他们是尊重了行业共识所以成功的结论。
比如手机设计的趋同化就是一个行业共识,对于中国市场来说,手机要么像 iPhone,要么像华为 Mate 系列就是最具卖相的,实在不行也可以像三星 Galaxy S 系列。
Nothing Phone 自始至终都不像任何一家品牌的任何一款手机。
比如说 Nothing Phone (3) 的背部摄像头分布完全不规则,不守规矩,也不成方圆,为什么会这样?
Adam Bates 告诉爱范儿:
我当然明白大家设计越来越像的原因,不过我们是从工程的角度去思考设计问题的。作为工程师,我们思考的是如何以最佳的方式安排这些组件,从而获得最好的性能。
我们的出发点不是试图去复制苹果三星或者华为,所以最终我们做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这几家公司有自己严格的设计准则去排布摄像头,这产生了他们产品的辨识度和消费者认知,但我们不会跟随他们,我们只是想要创造我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产品。
所以,我们完全不害怕偏离那些巨头品牌的做法。
「工程(engineering)」对于 Nothing 以及 Adam Bates 来说有些特别的意义。
Adam Bates 之前在戴森工作,许多知名的产品出自他的手笔,比如戴森 Supersonic 吹风机和无线吸尘器等等,戴森在业界便是以工程能力和设计水平相得益彰而出名。而 Teenager Engineering 则是以一家公司的身份,成为了 Nothing 的联合创始人,并且主导了 Nothing 第一款手机的设计,还奠定了 Nothing 产品的整体的设计风格。
以上,或许就是 Nothing 可以免于流俗,无视行业共识的底气所在。
比如行业还有个共识,就是塑料材质属于中低端手机才会用的材质,高端手机必须用玻璃和金属,所以哪一款平价手机要是用了金属边框玻璃背板,那便是发布会上值得说一嘴的存在。
Adam Bates 并不认为材质应该分高下:
我们对待材质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在特定场景用最合适的材质。
比如说我们 Ear(a)耳机的设计,它的充电盒像一个透明泡泡,这个时候,使用透明塑料就非常好,这个时候塑料轻便又耐用,也不需要任何涂层,还方便塑形。
在 Nothing Phone (3) 的中框上,我们就用了铝合金,因为铝合金兼具了轻巧和兼顾。
我们很注意这样让材质出现在最适合的地方,并且,我们非常确信,只要我们坚持这么做,那么就不会担心产品看起来高端或者不高端,因为只要你用好了材质,产品质感就不言自明。
Adam Bates 还介绍了 Ear (a)上一个塑料可能胜于玻璃的小细节:在它的充电盒上盖内侧,有两个圆形凸起用来固定耳机,想要在玻璃上打磨出这样的凸起极为困难,但在塑料身上却是轻而易举。
当然,Adam Bates 这段话只说了 Nothing 材质哲学的一半:前一半是不同场景用不同材质,后一半是不同材质需要有不同的生产制造工艺。
比如透明设计是 Nothing 的招牌设计语言,但为了为了塑料具有更高的透光度,更好的耐磨性,以及更不易老化变黄,Nothing 也付出了更高的工艺成本。
我和 Adam Bates 关于反行业共识的共鸣在于如何看待手机这样的产品。
现在多数手机和 app 在产品定义的时候,出发点仿佛是「制造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想要尽可能地让用户在手机上多花时间、精力以及金钱。
优雅一点儿地说,就是提高「用户黏性」。
前面在讨论 Glyph 2.0 的时候,Adam Bates 就已经提及了设计这个界面的一个初衷:用户不必翻转手机,也能从 Glyph 2.0 界面上获得信息。
Nothing 并不想这样提高用户的黏性,Glyph 2.0 增加的 LED 灯效阵列,以及压力触感交互,实际上导向了一个产品哲思:手机和用户之间,谁是主体,谁是客体?
当我们一天盯着手机屏幕超过 8 小时,在短视频应用上不断上滑,沉醉于无尽的信息流之中,看似我们是交互的主体,但实际上很多操作并非主动,而是被设计和引导好的。
Adam Bates 希望用户在使用 Nothing 手机,尤其是和 Glyph 2.0 界面交互的时候,获得简单且愉快的体验:
我们设计 Glyph 的初衷就是想用更简洁的信息呈现事物。如果你能在手机背面看到来电,或者看到一些像通知这样的基本信息,也许你就不需要陷入手机、邮件、TikTok 等等所有这些应用的世界了。
我认为面对科技产品时,用户应该更有主动权和愉悦感,这就是 Nothing 试图做的事情,即在人与技术之间建立积极的关系。
「我们做了一个头戴式耳机,因为我们自己也需要它」
单纯把 Nothing 称为手机厂商或许有点偏颇,因为在他们在音频产品线上的丰富程度,不仅不输自家手机,也不输其他任何一家手机厂商的耳机线。
这次和 Nothing Phone (3) 一起发布的产品,还有一款 Nothing Headphone (1),一款旗舰头戴式耳机。
以手机厂商对于市占率和 ROI 的追求来看,做头戴式耳机不是一个好选择,因为 TWS 耳机才是市场主流,曾经尝试过头戴式耳机的华米 OV 如今并不再更新,主流手机品牌里,只有苹果的 AirPods Max 头戴式耳机仍在售。
为什么 Nothing 要做一个头戴式耳机呢?
Adam Bates 给了作为设计师角度的答案:
我们一直对音频内容感兴趣,我们的员工喜欢听音乐、播客、书籍和广播,当然看视频也需要耳机。
作为一个很有想法的科技公司,踏入到音频领域,做一款头戴式耳机似乎是很自然而然的一步,并且,我们真的认为我们可以给头戴式耳机领域带来一些有趣的,有价值的东西。
并且,我们做到了。
按照很惯性的思维,Adam Bates 提到的「有趣的东西」,应该也是给耳机装上 LED 灯效阵列,让耳机能发光能显示,再带一些交互。
但事实就是,Nothing 在 Nothing Headphone (1)上延续了透明、工程化的设计风格,不过没有任何灯光效果。
还有个问题就是,Adam Bates 说的「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以及,为什么 Nothing Headphone (1) 是这个样子的?它用到了耳机设计里并不常见的圆角矩形形状,以及两个平面构成的阶梯状结构,而市面上主流的耳机线条和形状都是柔和的圆形或者椭圆形。
对于消费电子产品来说,工业设计不仅仅关乎机器外观,更关乎人机交互。明白了这一点,就明白了 Nothing Headphone (1) 的所有疑问。
Adam Bates 解释了 Nothing Headphone (1) 为什么会长这样,以及为什么没有灯光效果:
我们研究过很多友商的耳机,做成椭圆形主要是为了从侧面看起来小巧,我们则认为,从正面看上去「薄」也非常重要,所以我们决定把所有元器件分散处理排布,而不是垂直堆叠在水平方向,这样就可以塑造出正面看上去最薄的轮廓。
至于为什么没有灯效,因为对于我们来说,Glyph 不是一种表面装饰元素,它是手机上的新的交互界面和方式,你用手机的时候可以看到它,但你戴耳机的时候,你看不到耳机,所以耳机上的灯效元素没法给任何的信息反馈。
耳机的交互方式是实体的,关于触觉和听觉的。
负责 Nothing Headphone (1) 的设计师 Frank Lin 进一步解释了耳机外观设计和交互方式之间的关系:
采用矩形和平面的元素好处在于,我们可以在耳机上添加具有差异化的控制按钮。我们设计这款耳机最重要的出发点就是让用户可以方便地用实体按键和旋钮完全掌控音频内容。
矩形和平面的形状意味着按钮更容易被布置,定位,触及和操控。因为当你戴着耳机的时候,你的视觉不起作用,抬手就能轻松分辨每个东西的位置就显得非常重要。
Nothing Headphone (1) 有 3 个主要按钮:一个滚轮用来控制音量,一个拨片用来切歌,还有按键用来切换音频源(比如从 Spotify 听歌切到 Audible 上听书,无需拿出手机操作)。
这就为什么说工业设计师不仅要处理产品外观,更要处理人机交互,很明显,滚轮操控音量,拨片切歌是一种符合直觉的交互方式,用户触碰到按钮就知道该怎么操作,无需做「确认」的多余动作。
不少耳机采用全按键设计,比如用其中两个按键来控制音量,用户需要先确认按键的上下关系才能进一步操作增减音量。
当整个消费电子行业,尤其是手机行业,甚至是汽车行业都朝着「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如有需要,做个软件」的方向奔去的时候,「实体」的概念有些式微了,屏幕和图标带着触控与语音交互席卷一切。
当我问 Adam Bates 为什么在苹果和华为都浅尝压力敏感交互方式(3D Touch)又放弃之后仍然在 Nothing 背后的一小块区域做触感尝试时,他的回答或许是整个采访中最提纲挈领的:
We don’t set out to make things easy. We set out to make the best things we can.
我们的目标不是让事情变简单,而是创造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好产品。
(来源:新浪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