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只要增长怎么可能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增长本身也会带来很多问题。

凤凰网科技《浪潮》对话

作者｜赵子坤

编辑｜董雨晴

44岁的周源，似乎没有迎来中年危机。他瘦了，状态舒展，也更敏捷了。

年近15岁的知乎，也在几度“瘦身”中首次告捷：去年四季度，知乎刚刚历史性地迈过盈利门槛。3月底财报发出的那天，朋友们纷纷给周源发消息贺喜。

“肯定还是会高兴的。但对于我来说，它是一个比较短暂的、阶段性目标的成绩。”周源告诉我们。

曾经一度被认为“文人”气息过浓的知乎，直到成立的第7年才开始大做商业化。但在这个过程中，不少人认为，知乎开始变了。 “增长本身也会带来问题。”周源坦承，“知道问题不一定代表做得好”、“在某些阶段做得并不好”。

在大众印象中，知乎的存在感似乎远不如前了。在持续高增长之后，知乎在“变大”上没了执念，回到了一个相对舒服的节奏。最新财报显示，知乎2024年平均月活跃用户同比下降超过两成，但月均用户收入同比上涨3.7%。在2024年全年营收同比下滑14.5%的基础上，经调整净亏损还较2023年亏损收窄85%。

但他也认为，“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长江不会变成黄河。”

曾被高管们评价“不爱做决断”的船长周源，这些年其实带领着知乎直面了很多风雨，比如视频化大潮、再比如当下的AI时代变革。

在这个稍显特别的时刻，凤凰网科技和周源进行了一场对话，谈及AI时代知乎所面临的危险与机会，他反复强调，真人交流的价值。

他用一种更为遥远的想象，把现阶段难以回答的问题（比如视频平台对图文社区的冲击），放进一个更高维度的未来上。

甚至更为大胆地预测，未来媒介形式会逐渐走向消融，产品形态之间的区隔将不再明显。AI时代，最大的冲击在于，重新定义了“媒介”，当对话、搜索、交互，都出现在一个“框”中，“再往未来看三五年，今天所定义的信息的媒介、信息的格式，也可能不重要了。

他所相信的，是技术能够解决“形”，但是很难去解决，“一个真实的人在生活中到底遇到什么”。从这个维度上看，知乎的独特价值在于“放大人的价值”。

这可能也是知乎当前最关键的机会之一。四年前，知乎赴美上市，市值从上市之初的50亿美元，涨到83亿美元的最高点后就一路下滑。2025年2月，知乎宣布旗下AI搜索产品“知乎直答”成功接入“满血版”DeepSeek-R1，乘着AI东风，知乎的股价也重新回暖。

当人们能向更聪明的AI提问了，人和人的分享还重要吗，知乎的价值还在哪里？周源给出了他的答案。

以下是凤凰网科技《浪潮》和周源的对话，在不更改原意的情况下略有删改：

谈知乎盈利：“不盲目追求数据目标，增长本身也会带来问题”

凤凰网科技：知乎今年一季度首次实现了单季盈利，这个历史性的时刻，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周源：算历史的时刻吗？（笑）

我前些天去了香港理工大学的波音实验室，博士做介绍时，有句话我印象特别深。他说，当老百姓看到大飞机起飞的时候，波音公司的人已经知道这个事情十年了。

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在埋头走路，不断地往前走。当然（财报）发布的时候，肯定还是会高兴的，因为当天会有一些朋友会发信息（祝贺）。但对于我来说，它是一个比较短暂的、阶段性目标的成绩。更重要的，是一直往前走的状态。

凤凰网科技：看到这个成绩，你的心态发生变化了吗，特别是在经营上。

周源：总结的说，一个经营，一个创新。基本上公司所有活动都围绕这两个事展开了。

它特别像微积分。做微分时，实际上是在画地图，坐标上的那条线，你就可以做很多创新。当经营到某个阶段，公司规模变得非常大，一瞬间，那个地图都会画得很大。

积分，是下面的那个面积。并不是说画了地图以后，那个面积其实一定是会变大，一定会夯实，因为这里面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折损。

更重要是理解自己的组织，去把能力跟经验积累下来，它一定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过去一段时间，我们也是更深入去积累团队能力，深入去了解自己。

更早以前，互联网上应该有一种说法，说“你只要在发展，只要在增长，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这是个错觉，其实还是会有很多问题，没有正面回答。

只要增长怎么可能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增长本身也会带来很多问题。

凤凰网科技：举个例子？是指为了增长扩张，可能要牺牲掉社区原本的一些氛围也好，或者初心也好，是指这个方向？

周源：如果要这么举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实际上，是因为外界环境其实一直会剧烈得变化，不管是从竞争的角度，还是用户的需求。今天的技术、时代主题，包括今天的消费者、创作者、早就不一样了，每年都不一样。

当我们在说增长时，（通常）是一个二维变量，是大和小的区别。但实际上，中间的结构、性质都不一样。

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太多。比如说消费升级，你发现消费可能会降级。降级完了后可能还会再升级，或者中间有一部分发生变化。

并非某一个恒定变量上变大了，就一定能解决，问题可能会更多。所以一个过于简单的描述，肯定会带来一些挫折。

凤凰网科技：聚焦回来知乎，今天对增长还会有执念吗？还会想去冲击更高的规模或者数字吗？

周源：增长，它不等于去冲击某个数字目标。某个数字目标其实是衡量增长的一个指标。

凤凰网科技：但也是最直观的一个指标？

周源：对，要衡量一个业务的变化，产品的变化，会有好多不同的指标。规模大小可能是其中之一，这两个不是一回事。

增长，核心它还是指发展。你是不是能为一群人，为你服务的用户、客户，去创造价值。这群人的需求可能会一直变，你在这个过程中能够不断地实现价值，变得更多，甚至原来跟你没有关系的用户也能服务他。创造整体的价值，其实是一种发展。竞争的角度说，你比别人做得更好一些，也会发展。

凤凰网科技：如果不是增长数字，那当下对于知乎来说，最强劲的目标或者评判维度会是什么？

周源：生态第一。过去一段时间以来，它都是我们的一个重点和核心。

“生态第一”的目标还是为了可持续发展。有些是我们没有做好，有些是市场情况发生了很多的变化，我们需要去调整和适应。

谈社区生态：“在规模化增长的阶段，我们做得不太好”

凤凰网科技：你最近提生态次数很多，评价一个生态好的标准是什么？落到知乎上，评价生态的底层逻辑是什么？

周源：以前有本书叫《复杂》，讲的是一个生态系统到底是如何形成的？有两个词特别重要。一个词叫涌现，当很多要素都具备了以后，会涌现出生命，自然规律，繁衍，文明。

第二个讲的是，没有一个生态系统是独立的。它都是互相影响、受变化的。

知乎社区，本质上还是一个人和人进行讨论、分享、交流的一个平台。

人和人直接进行讨论交流，同时还要形成一种生态。直观来讲，我在这儿能参与很多讨论，有些可能解决我实际问题的，有些可能让我产生了兴趣，有些可能是我一知半解的，我抱着学习心态来的。

这种情况下，还逐渐具备了网络效应，有人积累了声誉，通过互联网进行更有效的连接，所形成的这么一种生态。你也可以认为，它是人和人交流在互联网的一种状态。

我能跟专业、真实、深度的人进行交流的地方，反映出来就是多样性很好，这是生态其中的一部分。

还有社区的氛围，氛围是大家的集体感受。我要认真跟别人讨论一个问题，认真友善很重要，总不能天天跟别人吵着，没人心情是好的。大家的感受形成了共同的社区氛围，对生态也很重要。

第三，社区里，有没有一个公平高效的信息机制。

推荐算法都是过去几年才变成大部分产品都会有的功能。早期，知乎大量的产品机制都是公开的，比如说问题可以公共编辑，日志可以进行查询等等，就是要让信息和知识更透明。

当然只有透明也是不够，还要公平，同时还要高效。

在这样的信息机制里，大家最重要的相信的是：你的规则跟我的规则所面临的情况是一样的。这样就会产生信任。这些都是共同构成一个良好生态核心的要素。

凤凰网科技：你会怎么形容今天知乎的社区氛围？很多人会觉得，今天在谈知乎的时候，跟之前我们熟悉的知乎，那种社区氛围是截然不同的。

周源：肯定是不同的啊。比如说这一秒我跟旁人聊天，下一秒他身上几百万个细胞就没了，几百万个细胞又活过来了，这一秒的他已经跟上一秒已经不一样了。

你放在一个这么大时间尺度里面，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也有很多不变的东西。虽然人没有办法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是这条河流它不可能从黄河变成长江了，也有同一性和普遍性。

知乎社区很重要的要素，是在于：人的判断，人的品位和人的价值。

很多时候，某个话题下也会出现大家觉得，这个回答好像质量不好，或者好像是错了，但是人的判断就是，可以在一个社区的平台里面去持续纠偏。这个纠偏的机制本身它是可信赖的。

第二，人还有品位。有时候，还不是说你在一个地方打井打得很深，你就是对这个井最有品位的人。

你会发现，在知乎社区有很多不同领域的这些人，他们都像航海家。航海家能跨领域，品味非常好，可以带大家去逛社区，去看内容。

凤凰网科技：谈到生态，当外来者进入知乎生态圈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内容，是经过机制筛选的。过去几年围绕知乎最大的讨论可能在于，商业化压力下的流量倾斜，包括盐选故事、付费咨询等业务，导致算法对高转化率内容（如小说、情感类回答）过度倾斜。你怎么看这个说法？

周源：实际上我们付费阅读的流量很小。这个可能跟你们的体感有反差。它并不是说我们天天推这样的内容的流量，这是一个事实。

第二点，核心就是，我们应该要让什么样的行为，什么样的内容得到足够大的正反馈。这个事情其实我们非常非常地坚持。

坚持不代表说，我们在所有时期都做得很好。实话实说，我们在规模化增长的一些阶段，我们其实做的是不太好的。

但是这个事情很重要，我们到底是想给什么样的人舞台？

2011 年我们上线的时候，其实我们所相信的东西，还是我们初心里面写的这段话，为什么知乎会有平台价值？核心还是，大量人的专业价值被低估了。这个事情本身就很缺乏正反馈。

比如说，你要去一个平台，不能提哪个平台啊。但在那个平台上，别人一看不是网红，也没有什么绯闻，算了，没有流量价值就把它放掉了。那他专业价值在哪呢？

专业价值可能会有点慢，它累积下来以后会很大。是在土壤里等待开花结果，是有沉淀性的。不是说今天你爆火一下，明天这个流量 C位给谁都可以。不是这样的。我们才会看到每年，都能够有一批批答主能不断地走出来。

凤凰网科技：今年 DeepSeek 也好，宇树也好，目前重点都在知乎活跃。像王兴兴早期也一直在知乎上面更新，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周源：王兴兴代表的是后面一群人。社区里的用户他本身也是社区的一部分，社区的用户也会去邀请他认为值得来分享的人，本身也是社区的组成部分。王兴兴也是非常勤奋的一个人。

现在论文出太多了。大模型出来以后，都先在GitHub上去发一个论文，大家怎么看得懂呢？在知乎，会有很多人去帮你抽丝剥茧的解释。我跟答主也做过一些交流，会发现这是双向的，把信息通俗易懂地传播给更多的人，这个表达本身也是一个思考的过程。

谈媒介演进：“不同媒介的区隔会消融，产品形态的边界会越来越模糊”

凤凰网科技：很多人会觉得学习深度内容、专业性内容，跟健身一样，都挺反人性的，所以能看到，短视频平台或视频化的内容会在今天的互联网上更受欢迎。

包括有很多知乎原生大V，去到短视频平台换了一种表达方式后，获得了更好的流量收益和经济收益，你觉得这是一种大平台的虹吸效应，还是当今时代视频对于图文的一种媒介打击？

周源：每种媒介有每种媒介不同的特点、属性和价值。比如说就在楼下突然发生一件事，那最快的方式是用语言来进行讨论。这时候，视频的信息交换效率是非常低的。

第二呢，视频媒介的发展可以带来更广谱的一个传播效应，这个是毋庸置疑的。你说今天谁不看视频？没有人会去说今天我只用这个，不用那个。

技术的进步其实是蛮快的。随着技术的进步，不同的表达形式、传播方式原来所形成的产品形态上的区别，最后会逐渐地消减。不一定会完全没有，但是它一定会不断消减，边界会越来越模糊。

几年前，我们很难想到 AI 技术能发展到今天这样一个程度。今天视频好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对吧？你会发现知乎上的这些内容，信息密度是很高的。你很难用 15 秒去把这样的一个东西讲清楚，那它可能会变成一个信息密度比较高，时间稍微长一点，就是个中视频这么一个信息的体量。

中视频的制作成本会很高。如果是他一个人做，要很长时间。他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但是这样的问题会一直存在吗？

这就叫范式切换，一定是技术驱动的。否则的话，那我要生产很多遍。音频的，文字的，视频的，但内涵都是文字。

在技术驱动下，一个文字回答，可能会产生对应的一个视频。你对这个事情不太了解，可以把信息密度给你降低一点，不要讲那么深奥，可以三分钟扫盲。

技术能解决相位转化的问题，但是很难去解决一个真实的人在生活中到底遇到什么问题。你比如说，我们现在这个沟通你不可能去问直答、问DeepSeek吧，AI也不知道啊。

只有人，才无时不刻地跟物理世界在连接，才会遇到真实的问题，他才会有痛苦，他才会跟你说的健身我很累，对吧？你要让他机器人，还真不觉得累。

凤凰网科技：对于视频的反思，也是因为知乎在经历了前两年的视频化战略后的摇摆后得出的？

周源：我倒不觉得我们有什么摇摆。从生产力的要素上来看的话，（那时）确实技术并没有 ready 。你不能假设，用户可以做所有的事情。这是一个纯平台的视角，用户会去做他想做和喜欢做的事。

平台可以做的事情，就是通过技术的不断发展，想办法降低大家的生产门槛。这个事情一定会发生。

凤凰网科技：如果将来有一天，技术真的进步到，像B站这种中视频生产成本都很低，那对知乎来说是个机会还是危险的信号？

周源：技术进步对所有人都有机会。对于商业公司来说，面对各种技术进步的机会，一个是不是能够尊重用户，以一个比较“小我”的心态去做产品。第二，还是看能力。在尊重用户的情况下做的对或者不对，或者说你的迭代速度，试错的这个过程，也是蛮重要的。

凤凰网科技：所以在这个过程中，知乎也是走了很多个阶段？

周源：你觉得我们走到什么阶段？

凤凰网科技：因为不光是知乎一家面临的问题，几乎所有社区平台都在考虑，比如说像小红书在视频上也非常地摇摆，图文内容也是原生长出来的东西，到今天，也在想到底怎么做视频？

周源：人是会这么思考的，眼见为实，认为媒介就是信息。大家会看到一个媒介形式，就把信息跟形式绑定了。

当你看到就这张纸，当你看到电视机那个框的时候，它都是实物和实体，但其实背后的技术一直是各种各样的媒介升级，你怎么知道以后的这个东西就还是它呢？不一定是。变的肯定不是信息，变的是媒介。

今天的媒介形势发生的变化是什么？（翻动纸张）这叫一页，这叫第二页，我们都能给它取出名字来。网页你也能取出名字来，但当它变成一个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抽象了。

现在，基于 AI 的响应式的设计，你说那个是什么？说这个叫对话，里面好像有些也不是对话，好像在搜索，好像在干嘛。你发现越来越很难命名它，原因就是，它越来越不像一个那么具体的媒介。

当我们在说某种具体的媒介的时候，基本上是，从 PC 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所延续的一种描述方式。

把以前在PC 互联网所见过的格式，什么jpg. mp4.这些格式，搬到互联网上。因为这些格式，原来在硬盘里面全部都是一个一个实体。但最后这些东西它会混合在一起。

当下跟 AI 的互动，它给你吐出的东西取决于他的能力。很难说，他给出的是文字，还是说视频，可能给你唱一首歌。你怎么定义它？它好像更像人，或者说更接近于人的这种交流方式。但是一定不像原来那么具体的一个媒介。

如果再往未来，看三五年，今天所定义的信息的媒介、信息的格式，也可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人的价值，可信赖的内容，这是重要的，你怎么在这个过程中放大人的价值？怎么能够产生足够信赖的内容？不管它是什么样的形式，这个是带来我们多样性和价值增长的核心要素。

凤凰网科技：其实我们今天能看到很多大模型，各家都在做多模态，不光是有文字交流，也有图片、视频，即便是跟 AI 交流，也会有一定的就媒介形式区别，没有完全消融，你讲的可能比较遥远？

周源：它的变化过程，很难去画一道线。因为媒介一直在非常飞速的变化，但从来不是我们描述的那种取代式变化。

即使拿 PC 互联网跟移动互联网看，会发现它是一个叠加。网页消失了吗？没有。

其实是一个叠加，而不是取代。要取代还麻烦了，必须兼容。有时候我们会简化描述，把它变成了取代，好像以前东西都没有发生过，但其实它们全都在。由于全都在，现在那点东西才会用起来那么方便。

凤凰网科技：这算 AI 时代共识吗？

周源：我还真不知道AI时代的共识到底是啥。

一个事情，如果一直处于一个变化状态，今天的共识到可能三个月后，就不是共识了。或者说，今天的非共识，三个月会变成共识，然后它又变得不重要了。这是今天的常态吧。

谈拥抱AI：“旗帜鲜明地维护真人内容，人天然会对伪装内容警惕”

凤凰网科技：知乎会有焦虑吗，会担心成为AI内容库的供给方吗？既然能跟更聪明的 AI 对话了，那为什么还要去一个专门的问答社区？包括今年DeepSeek出来，大家去向AI提问，AI可以给出综合性的、更好的答案，甚至也可以溯源，比如说把知乎上优秀的专业内容整理推荐出来。

周源：我们内部之前有很多的讨论，这个问题，就是当时发生在我们内部的很多的讨论内容之一。我们很快就得出答案。毫无疑问地，你要去做服务于人，赋能于人，放大人价值的事情。讨论到最后，其实是一些基本常识。

工业革命 200 年，不是谁取代谁的问题。是一个三角变量，人、技术和人和技术的混合体。人，非常善于跟各种技术的产生物共同相处，一直来就是这样。

（现在）变强的是什么？变强的是人和技术的混合体。在每个领域排名前十靠前的那些生产力者、那些专家，其实在这个时候更善于去拥抱新技术。其实是一个方差变得更大的，生产力侧的变化。

就像我们今天交流一样。我不可能去问 DeepSeek ，你可能会问什么问题。你的问题可能来自于真实的一些研究和思考。那我今天的回答，AI也不知道。你们面前这个创业者，他才会遇到真实的问题。

我们当时内部讨论说，可能未来有两个事情会特别有价值和值钱。

一个就是体育竞技。人，一直会想办法去突破自己。只要玩一种游戏，人会一直要突破自己的极限，身体的极限，认知的极限。奥利匹克的，诺奖的，各种科学研究的奖项，都在鼓励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这就是人的天性。

看到在竞技场飞奔的，你就希望这个人能够跑得更快一点，希望他能突破自己的极限，这是物理突破。

还有就是认知。也就是说真人分享的内容，真人的思考，也会变得非常的值钱，非常有价值。很多时候，不是说快速地能够给你生成一个回答，就能把你的问题真实地解决。

凤凰网科技：知乎会拥抱AI生成内容吗？

周源：我们拥抱 AI 给人赋能的新场景。所以我们做了知乎直答。还补充了很多的知识库、行业论文。这首先是生产力的场景。第二，它也可以是溯源的一个工具，也是一个场景。

我查一篇东西，查到最后，其实我就想知道，当时这个作者怎么想、怎么写，你会发现写的内容也会变成答主的一个名片，你的头像在那个地方，这句话是你说的。这是场景的一个价值。

场景的价值，和社区要去拥抱生成内容，这是两码事，这两个东西是不能混杂在一起的。

凤凰网科技：现在对于很多社区来说，怎样去辨别AI 生成的内容，怎样去处理这个关系，都是在考虑的问题，知乎怎么思考这个关系？

周源：人需要可以信赖的内容，也包括信赖可信赖内容背后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这点很重要，它是我们社交活动，甚至是商业活动的基础。如果这个不存在了，社会就没有办法运转。

核心是信任。人的信任，一种是情感的信任。跟熟悉的人，比如同事或者老乡，情感上人很容易信任。

第二，认知上的信任。这需要时间。你接触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新技术，或者新的家电，新电影。在认知上，因为你没有接触过。人的第一反应是先试试看，或者要去问问别人经验。

认知的信任，是需要反复验证的。情感上的信任，有很多的预判和先天性叠加在一起。

后面这个（认知的信任），如果放到知乎，其实就是每个创作者不断地去建立声誉的一个过程。而前者（情感的信任），由于人是会做预判的，会非常非常敏感，什么东西会去破坏情感上的信任，因为会造成很大的风险。信任的对立面是欺骗。欺骗是怎么带来的呢，伪装。

说回生成式内容。人天然会对伪装成一个真人来进行这样交流的伪装行为，会很警惕，因为可能会指向某种欺骗。信任出错了，可能浪费很长的时间，得到一个错误结果。

人在情感信任上，对伪装或者说对欺骗的这种低容忍度，是天生的。当这个行为指向了，通过某种像人的行为，去获得其他某种利益的收益的时候，人就会非常非常的反感。

我要是通过这样的（欺骗）行为，让你觉得我是一个文韬武略的，某个领域的专家，别人是一定会反感的。

一个真人能负责，那AI向谁负责 ？AI 就算胡说八道，也没人负责。

凤凰网科技：当下AI的幻觉率确实还没解决，也有一些观点会觉得 ，AI 生成内容也在污染互联网信息，它可能输出了一些虚假内容，又进入到了新的内容池中，再反复去传播。你怎么考虑这个问题？

周源：如果从技术角度去分析，发展中一定会出现（这个情况），这是一个发展中的问题。

更重要的不是技术，是在某一个阶段，用这个技术做类似的事情，背后的可能有一群人，这些人目的是什么？破坏者不是技术，不能把这个帽子套到技术脑袋上。

凤凰网科技：知乎会有意采取一些措施，来帮助用户更好地辨别 AI 生成内容吗？

周源：我是非常旗帜鲜明地维护知乎的（生态）。生态里第一条就是，真实、真人、专业深度的分享。

很多事情其实很难做到百分百。但可以想办法无限提高。我们的态度是非常鲜明的，不是暧昧，就是很鲜明的，就是反对（把AI生成内容伪装成真人创作）。

我们会在技术上、生态治理上会有很多举措，也非常清晰告诉用户，现在是在干嘛，已经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

第二，无限地去提高，做这种事的成本。

举个例子，Anti-Spam反作弊。以前在搜索引擎时代，会发现你经常会搜到一个，看起来好像我要去的地方，但是进去以后，最后点出来要买一个什么东西，或者点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广告。那时候是通过 hack 搜索引擎排序的一套机制，让你觉得这个内容是比较有用的。

但有人专门去搜索引擎，或者说去某个平台去发很多内容，平台很难做到百分百让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最牛的搜索引擎，其实也很难做到。白帽SEO，黑帽SEO 很难做到百分百。

但会提高你的发布成本，高到你发出来，成本已经高过你的收益，这事你就没有必要干了。

这里面也有技术成本，很多事情没有规模化，其实也很难造成很大的一个影响。

谈模型竞争：“不会把精力放基座模型上，但预训练依旧重要”

凤凰网科技：你很早就开始去押注大模型，是基于共识，还是说基于自我的积累？

周源：2022 年 11 月初不见得能够判断得那么清楚，具体会变成什么样，或者说具体在更短的时间有什么用？其实还是一个方向性的判断。可能用“相信”这个词更好。

我会感觉到，这一代技术带来的变化，应该是真的。

说这话背景是什么呢？我以前在上海做开发时，当时公司的一个老板，是加拿大某个大学的博导，教人工智能的终身教授，学术有很大成就。

我刚来有一天，就问他，人工智能是怎么回事？他当时给我讲了一堂课，大概花了两个小时，他说，我给你讲的可能是半个学期的课，你自己去理解吧。但是他后面又讲了一个话是很重要的。他说，其实我们这个学科已经没有人学了，已经走到死胡同了。

大概是2004年，差不多那个时间。因为再上一波 AI 是在 60 年代，大家都在投入建学院等等，后面就很快就出问题了。到我那个时间点，那个教授，是从一个长辈角度说，你不要对这个事情产生什么兴趣，（人工智能）学科已经没有人学了。他们就只能做做学术研究，没有什么产业化落地的可能。后来是神经网络，再往后面发展，有了深度学习。变化是很剧烈的。

清华大学张钹教授的那个观点，我觉得可能有很大的争议。他说，有没有和人一样思考，肯定没有。从这个数据上说，就是个统计模型。但是，是不是真的确实有很大变化？绝对是。

2020年开始那三年的发展， 其实 GPT 我都没看，从GPT 2 开始看的，能力也反正不咋地。到GPT 3.5/ChatGPT出来，我开始觉得，当你把一个东西变成一个应用级交互，你所有的怀疑在那一刻，都可以拿去做验证和证伪，它就不一样了。

它不是概念级的，不是在论文上的，不是描绘型，它是在应用侧。真实可以聊天的，跟你以前见过的所有的聊天机器人都不一样。

以前聊过很多机器人，国内也有，什么客服机器人，天天都被大家骂的要死，每个人都上来就，转人工转人工，都是那样一个状态。大家对那个东西其实不感兴趣。

凤凰网科技：DeepSeek这种开源模型现在很强，知乎自研这块还会做得比较重吗？还是就等开源最好出来？

周源：我们大部分的精力能放在后续技术上。预训练技术投入没有那么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投入。像我们这个框架，不能完全是一个后训练基础，其实是在预训练基础之上，做的一次升级，但我们肯定不会再把资源的精力投到基座模型上面。

凤凰网科技：现在有一个论调，最重要的是搞推理，预训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周源：这个观点可能过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有结果。预训练阶段，目前来看还是有很多问题本来就没有解决。比如说，自动驾驶它需要个多模态的模型，第二它有可能在一个弱网络环境下，需要一个多模态的端侧模型，一个非常小的多模态的模型，现在有没有做到？肯定没有。如果没有，那现在预训练还是很重要的。

凤凰网科技：现阶段知乎会把谁当做目标，尤其在实现了单季盈利之后，当下最关键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周源：我们还是会把自己的北极星当成目标，知乎有自己的初心，没有变过。知乎有自己的愿景。知乎未来应该成为一种文化。

人和人之间能够互相的影响，能够相信我们今天所分享的这些拥有价值的这些信息，能够去帮助到更多的人。

每个人的信息都是可以沉淀的。正如今天，我们认为每个人的知识见解都是一座知识库，才去连接知识库，而不是说把它压缩完了以后，就把它当成语料，就结束了。

凤凰网科技：这是一个大的目标和愿景，当下落在具体措施上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会是什么？

周源：当下是指今年？当下的战略其实是没有变的，和去年所坚持的战略是没有变的，我们内部开会也是这么说的。

(来源：新浪科技)